楊春華也笑，但是一種莫名的惆悵，就像是一縷蠶絲一般，將她的心死死地纏繞住了。

雖然年輕人精力旺盛，但是路上折騰了兩天，等下船的時候，大夥兒還是沒多少精神；但是看到那鱗次櫛比的屋宇，每個人的眼睛都禁不住一亮，又有了許多年輕人應該有的活力。

金錦田在碼頭上張望了一圈，卻是沒找到前來接應他們的人馬。當下不由有些著急，說道：“昨天給他們發了電報的，難不成他們沒收到不成？”

當時暮色已經漸漸深了，碼頭上來往的人群也逐漸散去。碼頭上的水浪單調地撲打著船只和石頭，叫人的心也漸漸浮躁起來。

容海川轉了一圈回來，說道：“班主，看樣子是他們沒接到電報。要不，我們自己想法子去？我看外面還有很多人力車子。”

金錦田說道：“只能這樣了，只是這麽多貨物，得找兩輛平板車來才成……方才那些平板車都拉了生意走了，你們不認路，我去旁邊找找看，別走動。海川，柳生，你們倆年紀輕，多擔待一些。”

容海川與謝柳生答應了。一群人就在原地等著，卻見一個拉著黃包車的車夫，走近來問道：“少爺小姐們，可是要走麽？我拉的車子，又快又平穩，頂頂便宜……”

那是一個膀大腰圓的年輕人，收拾得很幹凈，胳膊上系著一條白毛巾，國字臉上有著很誠懇的笑意。容海川就說道：“我們現在正在等人，但是我們人多，坐人的黃包車也是要的，你在邊上等一等吧。”

那拉黃包車的年輕人就在邊上等，陪著笑臉問容海川：“你們是要去哪裏？這麽多姑娘，又有那麽多的衣服箱子……莫非你們是哪個舞臺的角兒？”

容海川搖搖頭，說道：“我們不是什麽角，就是來上海討生活罷了。”

遠處有些沒拉到生意的黃包車車夫，也圍了過來，就在一群人邊上圍了一圈。

說話之間，終於看見金錦田帶著三架平板車回來，一起回來的，還有幾輛黃包車。進金錦田就對圍過來的人群說道：“去新光劇院，五毛錢一輛車，一輛車上兩個人，不想拉的就走，想拉的就留下。”

邊上就響起一片哀嚎之聲，有人就叫：“老板，行行好吧，新光劇院路很遠，五毛錢怎麽夠？何況一輛車兩個人……太重了！”

金錦田指著面前的人，說道：“我們這成年大男人，是要走路押車的，看著平板車。剩下的都是小姑娘，最重的加在一起也沒到一百五十斤，兩人坐在一起也不會擁擠，當然是兩個人乘一輛車！這母子倆合並一輛車，大人身子重一點，不過這孩子也不過五六十斤罷了，加起來也不會重。至於價錢，我方才也問得清楚，新光劇院這麽一點路，五毛錢已經是豐厚了，你們欺我們是外鄉人，不認路？”

這一番話用的是上海話，一群車夫當下唉聲嘆氣，說道：“這位老板，你真的會做生意……”

金錦田計算了一下，說道：“我們只要六輛車。不願意的人就散去吧。”

雖然金錦田將價格壓得很低，但是這年月謀生也的確不容易，散去了一些人，卻還有一半人留下。因此等到了後來，卻還是多出了一輛車。

正是最早前來問詢的那個年輕人。

容海川看見最後將那個年輕人剩下，心中頗有些歉意，剛要張嘴，金錦田卻揮手說道：“海川，柳生，你們押一輛車。老李，陳鋒，你們押一輛車。我與老梁押一輛車。天色晚了，大家快走。”

於是幾輛車就組成一個車隊，鬧哄哄的往前走了。

拉著尹玉蝶與張宛央的是一個很瘦的年輕人，尖尖的下巴，深陷的眼眶子，塌陷的鼻梁，看起來竟然有幾分猴子的模樣。似乎是乏力，拉著拉著，竟然落到了最後面。

尹玉蝶見姐妹們都前面去了，不免著急，當下央求說道：“前面大哥，麻煩你快點成不成？”

來上海之前，金錦田給這一群姐妹培訓過上海話，但是會的話到底有限。尹玉蝶說的是北京官話。

那猴樣年輕人笑著說道：“小姐，您好歹體諒一些。我今天沒吃飽飯，就等著你家老板給我發工錢，前面就有燒餅鋪子，如果小姐肯大氣量，請我吃一個燒餅的話，我跑起來就能快些。”竟然也是官話。

尹玉蝶這一年雖然也經歷了一些事情，但是畢竟年幼。聽那年輕人討要燒餅，又看著前面姐妹，當下著急說道：“你這人怎麽一回事，之前老板說過是五毛錢，你怎麽又漲價？快點追上我的姐妹們吧，等追上了，我手上有了錢，給你一毛買燒餅也不是難事！”

那年輕人就說道：“好嘞，小姐，你可說好了，請我吃一個燒餅！”拔起腿來飛快就跑。尹玉蝶心下稍安，看著王銀杏等人的車子轉過街角，急急忙忙叫道：“快快追上去！”

那年輕人笑著說道：“不急，反正我認路的，肯定將兩位小姐送到。”又將腳步放緩了。

張宛央忍不住著急說道：“你這人怎麽一回事，怎麽又慢下來了？”

那年輕人嘆氣說道：“小姐，沒辦法，我肚子餓，跑不動，不成的。您原諒則個，讓我慢慢走吧。”

竟然又慢了一分。尹玉蝶與張宛央對望了一眼，兩人都是滿心焦灼，但是又不知如何是好。

那年輕人拉著尹玉蝶兩人轉過街角，卻見王銀杏楊春華等人的背影也見不到了。

張宛央遲疑了一下，說道：“拉車的大哥，我給您錢買點吃食，麻煩您快一些。”

那年輕人笑著說道：“成，有小姐這句話，我就放心了。”拉起車飛快就跑，卻是轉進了一條小弄堂。

尹玉蝶看情況不對，跺腳喊道：“怎麽一回事？我們去的是新光劇院，不可能在小弄堂裏！”

那年輕人回頭，獰笑著說道：“沒錯啊，你們要去新光劇院，我帶你們抄近路，保證比他們先到！”依然拉著車跑。

那笑容讓尹玉蝶張宛央兩人魂飛魄散，兩人就大聲叫道：“停車，停車，我們要下車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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